史记_三十世家齐太公世家解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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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阅典籍:《史记》——「史记·三十世家齐太公世家」原文
《齐太公世家》记载了姜姓齐国自西周初太公建国起,至公元前379年齐康公身死国灭,总计近千年的历史。
姜姓齐国,是春秋时代我国中原的一个重要诸侯国。在地理上有着良好的自然条件,“自泰山属之琅邪,北被于海,膏壤二千里”;自开国以来又十分注重发展经济,太公时期就“通工商之业,便鱼盐之利”,管仲相齐后,又“连五家之兵,设轻重鱼盐之利”,为齐国发展打下了良好的物质基础。在政治文化上,既不象鲁国一样死死拘束于彻底的宗法制,又不象秦、楚早期那样“以夷狄自置”。而是顺应“其民阔达多匿知”的原有文化,有条件地推行宗法制和集权制的结合,“因其俗,简其礼”,为政简而不苛,平易近民。所以到齐桓公时,齐国终成为大国争霸斗争中的第一个霸主,一个名符其实的泱泱大国。
自桓公去世,齐国渐趋衰落。一方面由于姜姓公室旧贵族日益腐败,另一方面由于统治阶级内部斗争日益激烈,尤其经过崔杼、庆封之乱,大伤元气,终于被新兴的贵族集团田氏所替代。
本篇在艺术上的第一个特点是取材有法、详略得当。司马迁抓住最能代表齐国历史发展线索的几个时期,清晰地反映了它由盛而衰的历史过程。前半叶主要介绍了太公时期和桓公时期,中后叶则主要记叙了崔庆之乱与田氏代齐的详尽过程。这几部分作者运用浓墨重彩,生动形象地再现了斑烂多姿的历史画面。其余部分则仅仅记其大概,明其脉络,避免冲淡重点部分的思想意义,真正作到了“略小取大,举重明轻”。
本篇的第二个艺术特点是塑造了生动复杂立体的人物形象。作者从生活中的历史现实出发,把握历史人物的复杂心理,加以真实再现,使人感到可亲可信。例如对于齐桓公,作者一方面极力写其机智果断,从谏如流,重义守信的明君风度,但也写了他晚年骄傲固执,好大喜功的思想变化。既写他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的宏伟业绩,也写他好内多宠,以致死后虫出于户的性格弱点,给人留下深深的历史回味。即是反面人物崔杼,作者也写了他两次不杀晏婴的微妙心理,表现出人物的复杂个性。
太公望吕尚者,东海上人。其先祖尝为四岳,佐禹平水土甚有功。虞夏之际封於吕,或封於申,姓姜氏。夏商之时,申、吕或封枝庶子孙,或为庶人,尚其後苗裔也。本姓姜氏,从其封姓,故曰吕尚。
吕尚盖尝穷困,年老矣,以渔钓奸周西伯。西伯将出猎,卜之,曰“所获非龙非
,非虎非罴;所获霸王之辅”。於是周西伯猎,果遇太公於渭之阳,与语大说,曰:“自吾先君太公曰“当有圣人適周,周以兴”。子真是邪?吾太公望子久矣。”故号之曰“太公望”,载与俱归,立为师。或曰,太公博闻,尝事纣。纣无道,去之。游说诸侯,无所遇,而卒西归周西伯。或曰,吕尚处士,隐海滨。周西伯拘羑里,散宜生、闳夭素知而招吕尚。吕尚亦曰“吾闻西伯贤,又善养老,盍往焉”。三人者为西伯求美女奇物,献之於纣,以赎西伯。西伯得以出,反国。言吕尚所以事周虽异,然要之为文武师。
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,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,其事多兵权与奇计,故後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。周西伯政平,及断虞芮之讼,而诗人称西伯受命曰文王。伐崇、密须、犬夷,大作丰邑。天下三分,其二归周者,太公之谋计居多。
文王崩,武王即位。九年,欲修文王业,东伐以观诸侯集否。师行,师尚父左杖黄钺,右把白旄以誓,曰:“苍兕苍兕,总尔众庶,与尔舟楫,後至者斩!”遂至盟津。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。诸侯皆曰:“纣可伐也。”武王曰:“未可。”还师,与太公作此太誓。
居二年,纣杀王子比干,囚箕子。武王将伐纣,卜,龟兆不吉,风雨暴至。群公尽惧,唯太公彊之劝武王,武王於是遂行。十一年正月甲子,誓於牧野,伐商纣。纣师败绩。纣反走,登鹿台,遂追斩纣。明日,武王立于社,群公奉明水,卫康叔封布采席,师尚父牵牲,史佚策祝,以告神讨纣之罪。散鹿台之钱,发钜桥之粟,以振贫民。封比干墓,释箕子囚。迁九鼎,脩周政,与天下更始。师尚父谋居多。
於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,封师尚父於齐营丘。东就国,道宿行迟。逆旅之人曰:“吾闻时难得而易失。客寝甚安,殆非就国者也。”太公闻之,夜衣而行,犁明至国。莱侯来伐,与之争营丘。营丘边莱。莱人,夷也,会纣之乱而周初定,未能集远方,是以与太公争国。
太公至国,脩政,因其俗,简其礼,通商工之业,便鱼盐之利,而人民多归齐,齐为大国。及周成王少时,管蔡作乱,淮夷畔周,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:“东至海,西至河,南至穆陵,北至无棣,五侯九伯,实得征之。”齐由此得征伐,为大国。都营丘。
盖太公之卒百有馀年,子丁公吕伋立。丁公卒,子乙公得立。乙公卒,子癸公慈母立。癸公卒,子哀公不辰立。
哀公时,纪侯谮之周,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,是为胡公。胡公徙都薄姑,而当周夷王之时。
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,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攻杀胡公而自立,是为献公。献公元年,尽逐胡公子,因徙薄姑都,治临菑。
九年,献公卒,子武公寿立。武公九年,周厉王出奔,居彘。十年,王室乱,大臣行政,号曰“共和”。二十四年,周宣王初立。
二十六年,武公卒,子厉公无忌立。厉公暴虐,故胡公子复入齐,齐人欲立之,乃与攻杀厉公。胡公子亦战死。齐人乃立厉公子赤为君,是为文公,而诛杀厉公者七十人。
文公十二年卒,子成公脱立。成公九年卒,子庄公购立。
庄公二十四年,犬戎杀幽王,周东徙雒。秦始列为诸侯。五十六年,晋弑其君昭侯。
六十四年,庄公卒,子釐公禄甫立。
釐公九年,鲁隐公初立。十九年,鲁桓公弑其兄隐公而自立为君。
二十五年,北戎伐齐。郑使太子忽来救齐,齐欲妻之。忽曰:“郑小齐大,非我敌。”遂辞之。
三十二年,釐公同母弟夷仲年死。其子曰公孙无知,釐公爱之,令其秩服奉养比太子。
三十三年,釐公卒,太子诸兒立,是为襄公。
襄公元年,始为太子时,尝与无知斗,及立,绌无知秩服,无知怨。
四年,鲁桓公与夫人如齐。齐襄公故尝私通鲁夫人。鲁夫人者,襄公女弟也,自釐公时嫁为鲁桓公妇,及桓公来而襄公复通焉。鲁桓公知之,怒夫人,夫人以告齐襄公。齐襄公与鲁君饮,醉之,使力士彭生抱上鲁君车,因拉杀鲁桓公,桓公下车则死矣。鲁人以为让,而齐襄公杀彭生以谢鲁。
八年,伐纪,纪迁去其邑。
十二年,初,襄公使连称、管至父戍葵丘,瓜时而往,及瓜而代。往戍一岁,卒瓜时而公弗为发代。或为请代,公弗许。故此二人怒,因公孙无知谋作乱。连称有从妹在公宫,无宠,使之间襄公,曰“事成以女为无知夫人”。冬十二月,襄公游姑棼,遂猎沛丘。见彘,从者曰“彭生”。公怒,射之,彘人立而啼。公惧,坠车伤足,失屦。反而鞭主屦者茀三百。茀出宫。而无知、连称、管至父等闻公伤,乃遂率其众袭宫。逢主屦茀,茀曰:“且无入惊宫,惊宫未易入也。”无知弗信,茀示之创,乃信之。待宫外,令茀先入。茀先入,即匿襄公户间。良久,无知等恐,遂入宫。茀反与宫中及公之幸臣攻无知等,不胜,皆死。无知入宫,求公不得。或见人足於户间,发视,乃襄公,遂弑之,而无知自立为齐君。
桓公元年春,齐君无知游於雍林。雍林人尝有怨无知,及其往游,雍林人袭杀无知,告齐大夫曰:“无知弑襄公自立,臣谨行诛。唯大夫更立公子之当立者,唯命是听。”
初,襄公之醉杀鲁桓公,通其夫人,杀诛数不当,淫於妇人,数欺大臣,群弟恐祸及,故次弟纠奔鲁。其母鲁女也。管仲、召忽傅之。次弟小白奔莒,鲍叔傅之。小白母,卫女也,有宠於釐公。小白自少好善大夫高傒。及雍林人杀无知,议立君,高、国先阴召小白於莒。鲁闻无知死,亦发兵送公子纠,而使管仲别将兵遮莒道,射中小白带钩。小白详死,管仲使人驰报鲁。鲁送纠者行益迟,六日至齐,则小白已入,高傒立之,是为桓公。
桓公之中钩,详死以误管仲,已而载温车中驰行,亦有高、国内应,故得先入立,发兵距鲁。秋,与鲁战于乾时,鲁兵败走,齐兵掩绝鲁归道。齐遗鲁书曰:“子纠兄弟,弗忍诛,请鲁自杀之。召忽、管仲雠也,请得而甘心醢之。不然,将围鲁。”鲁人患之,遂杀子纠于笙渎。召忽自杀,管仲请囚。桓公之立,发兵攻鲁,心欲杀管仲。鲍叔牙曰:“臣幸得从君,君竟以立。君之尊,臣无以增君。君将治齐,即高傒与叔牙足也。君且欲霸王,非管夷吾不可。夷吾所居国国重,不可失也。”於是桓公从之。乃详为召管仲欲甘心,实欲用之。管仲知之,故请往。鲍叔牙迎受管仲,及堂阜而脱桎梏,斋祓而见桓公。桓公厚礼以为大夫,任政。
桓公既得管仲,与鲍叔、隰朋、高傒修齐国政,连五家之兵,伸轻重鱼盐之利,以赡贫穷,禄贤能,齐人皆说。
二年,伐灭郯,郯子奔莒。初,桓公亡时,过郯,郯无礼,故伐之。
五年,伐鲁,鲁将师败。鲁庄公请献遂邑以平,桓公许,与鲁会柯而盟。鲁将盟,曹沬以匕首劫桓公於坛上,曰:“反鲁之侵地!”桓公许之。已而曹沬去匕首,北面就臣位。桓公後悔,欲无与鲁地而杀曹沬。管仲曰:“夫劫许之而倍信杀之,愈一小快耳,而弃信於诸侯,失天下之援,不可。”於是遂与曹沬三败所亡地於鲁。诸侯闻之,皆信齐而欲附焉。七年,诸侯会桓公於甄,而桓公於是始霸焉。
十四年,陈厉公子完,号敬仲,来奔齐。齐桓公欲以为卿,让;於是以为工正。田成子常之祖也。
二十三年,山戎伐燕,燕告急於齐。齐桓公救燕,遂伐山戎,至于孤竹而还。燕庄公遂送桓公入齐境。桓公曰:“非天子,诸侯相送不出境,吾不可以无礼於燕。”於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与燕,命燕君复修召公之政,纳贡于周,如成康之时。诸侯闻之,皆从齐。
二十七年,鲁湣公母曰哀姜,桓公女弟也。哀姜淫於鲁公子庆父,庆父弑湣公,哀姜欲立庆父,鲁人更立釐公。桓公召哀姜,杀之。
二十八年,卫文公有狄乱,告急於齐。齐率诸侯城楚丘而立卫君。
二十九年,桓公与夫人蔡姬戏船中。蔡姬习水,荡公,公惧,止之,不止,出船,怒,归蔡姬,弗绝。蔡亦怒,嫁其女。桓公闻而怒,兴师往伐。
三十年春,齐桓公率诸侯伐蔡,蔡溃。遂伐楚。楚成王兴师问曰:“何故涉吾地?”管仲对曰:“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:“五侯九伯,若实征之,以夹辅周室。”赐我先君履,东至海,西至河,南至穆陵,北至无棣。楚贡包茅不入,王祭不具,是以来责。昭王南征不复,是以来问。”楚王曰:“贡之不入,有之,寡人罪也,敢不共乎!昭王之出不复,君其问之水滨。”齐师进次于陉。夏,楚王使屈完将兵扞齐,齐师退次召陵。桓公矜屈完以其众。屈完曰:“君以道则可;若不,则楚方城以为城,江、汉以为沟,君安能进乎?”乃与屈完盟而去。过陈,陈袁涛涂诈齐,令出东方,觉。秋,齐伐陈。是岁,晋杀太子申生。
三十五年夏,会诸侯于葵丘。周襄王使宰孔赐桓公文武胙、彤弓矢、大路,命无拜。桓公欲许之,管仲曰“不可”,乃下拜受赐。秋,复会诸侯於葵丘,益有骄色。周使宰孔会。诸侯颇有叛者。晋侯病,後,遇宰孔。宰孔曰:“齐侯骄矣,弟无行。”从之。是岁,晋献公卒,里克杀奚齐、卓子,秦穆公以夫人入公子夷吾为晋君。桓公於是讨晋乱,至高梁,使隰朋立晋君,还。
是时周室微,唯齐、楚、秦、晋为彊。晋初与会,献公死,国内乱。秦穆公辟远,不与中国会盟。楚成王初收荆蛮有之,夷狄自置。唯独齐为中国会盟,而桓公能宣其德,故诸侯宾会。於是桓公称曰:“寡人南伐至召陵,望熊山;北伐山戎、离枝、孤竹;西伐大夏,涉流沙;束马悬车登太行,至卑耳山而还。诸侯莫违寡人。寡人兵车之会三,乘车之会六,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。昔三代受命,有何以异於此乎?吾欲封泰山,禅梁父。”管仲固谏,不听;乃说桓公以远方珍怪物至乃得封,桓公乃止。
三十八年,周襄王弟带与戎、翟合谋伐周,齐使管仲平戎於周。周欲以上卿礼管仲,管仲顿首曰:“臣陪臣,安敢!”三让,乃受下卿礼以见。三十九年,周襄王弟带来奔齐。齐使仲孙请王,为带谢。襄王怒,弗听。
四十一年,秦穆公虏晋惠公,复归之。是岁,管仲、隰朋皆卒。管仲病,桓公问曰:“群臣谁可相者?”管仲曰:“知臣莫如君。”公曰:“易牙如何?”对曰:“杀子以適君,非人情,不可。”公曰:“开方如何?”对曰:“倍亲以適君,非人情,难近。”公曰:“竖刀如何?”对曰:“自宫以適君,非人情,难亲。”管仲死,而桓公不用管仲言,卒近用三子,三子专权。
四十二年,戎伐周,周告急於齐,齐令诸侯各发卒戍周。是岁,晋公子重耳来,桓公妻之。
四十三年。初,齐桓公之夫人三:曰王姬、徐姬、蔡姬,皆无子。桓公好内,多内宠,如夫人者六人,长卫姬,生无诡;少卫姬,生惠公元;郑姬,生孝公昭;葛嬴,生昭公潘;密姬,生懿公商人;宋华子,生公子雍。桓公与管仲属孝公於宋襄公,以为太子。雍巫有宠於卫共姬,因宦者竖刀以厚献於桓公,亦有宠,桓公许之立无诡。管仲卒,五公子皆求立。冬十月乙亥,齐桓公卒。易牙入,与竖刀因内宠杀群吏,而立公子无诡为君。太子昭奔宋。
桓公病,五公子各树党争立。及桓公卒,遂相攻,以故宫中空,莫敢棺。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,尸蟲出于户。十二月乙亥,无诡立,乃棺赴。辛巳夜,敛殡。
桓公十有馀子,要其後立者五人:无诡立三月死,无谥;次孝公;次昭公;次懿公;次惠公。孝公元年三月,宋襄公率诸侯兵送齐太子昭而伐齐。齐人恐,杀其君无诡。齐人将立太子昭,四公子之徒攻太子,太子走宋,宋遂与齐人四公子战。五月,宋败齐四公子师而立太子昭,是为齐孝公。宋以桓公与管仲属之太子,故来征之。以乱故,八月乃葬齐桓公。
六年春,齐伐宋,以其不同盟于齐也。夏,宋襄公卒。七年,晋文公立。
十年,孝公卒,孝公弟潘因卫公子开方杀孝公子而立潘,是为昭公。昭公,桓公子也,其母曰葛嬴。
昭公元年,晋文公败楚於城濮,而会诸侯践土,朝周,天子使晋称伯。六年,翟侵齐。晋文公卒。秦兵败於殽。十二年,秦穆公卒。
十九年五月,昭公卒,子舍立为齐君。舍之母无宠於昭公,国人莫畏。昭公之弟商人以桓公死争立而不得,阴交贤士,附爱百姓,百姓说。及昭公卒,子舍立,孤弱,即与众十月即墓上弑齐君舍,而商人自立,是为懿公。懿公,桓公子也,其母曰密姬。
懿公四年春,初,懿公为公子时,与丙戎之父猎,争获不胜,及即位,断丙戎父足,而使丙戎仆。庸职之妻好,公内之宫,使庸职骖乘。五月,懿公游於申池,二人浴,戏。职曰:“断足子!”戎曰:“夺妻者!”二人俱病此言,乃怨。谋与公游竹中,二人弑懿公车上,弃竹中而亡去。
懿公之立,骄,民不附。齐人废其子而迎公子元於卫,立之,是为惠公。惠公,桓公子也。其母卫女,曰少卫姬,避齐乱,故在卫。
惠公二年,长翟来,王子城父攻杀之,埋之於北门。晋赵穿弑其君灵公。
十年,惠公卒,子顷公无野立。初,崔杼有宠於惠公,惠公卒,高、国畏其偪也,逐之,崔杼奔卫。
顷公元年,楚庄王彊,伐陈;二年,围郑,郑伯降,已复国郑伯。
六年春,晋使郤克於齐,齐使夫人帷中而观之。郤克上,夫人笑之。郤克曰:“不是报,不复涉河!”归,请伐齐,晋侯弗许。齐使至晋,郤克执齐使者四人河内,杀之。八年。晋伐齐,齐以公子彊质晋,晋兵去。十年春,齐伐鲁、卫。鲁、卫大夫如晋请师,皆因郤克。晋使郤克以车八百乘为中军将,士燮将上军,栾书将下军,以救鲁、卫,伐齐。六月壬申,与齐侯兵合靡笄下。癸酉,陈于鞍。逄丑父为齐顷公右。顷公曰:“驰之,破晋军会食。”射伤郤克,流血至履。克欲还入壁,其御曰:“我始入,再伤,不敢言疾,恐惧士卒,原子忍之。”遂复战。战,齐急,丑父恐齐侯得,乃易处,顷公为右,车絓於木而止。晋小将韩厥伏齐侯车前,曰“寡君使臣救鲁、卫”,戏之。丑父使顷公下取饮,因得亡,脱去,入其军。晋郤克欲杀丑父。丑父曰:“代君死而见僇,後人臣无忠其君者矣。”克舍之,丑父遂得亡归齐。於是晋军追齐至马陵。齐侯请以宝器谢,不听;必得笑克者萧桐叔子,令齐东亩。对曰:“叔子,齐君母。齐君母亦犹晋君母,子安置之?且子以义伐而以暴为後,其可乎?”於是乃许,令反鲁、卫之侵地。
十一年,晋初置六卿,赏鞍之功。齐顷公朝晋,欲尊王晋景公,晋景公不敢受,乃归。归而顷公弛苑囿,薄赋敛,振孤问疾,虚积聚以救民,民亦大说。厚礼诸侯。竟顷公卒,百姓附,诸侯不犯。
十七年,顷公卒,子灵公环立。
灵公九年,晋栾书弑其君厉公。十年,晋悼公伐齐,齐令公子光质晋。十九年,立子光为太子,高厚傅之,令会诸侯盟於锺离。二十七年,晋使中行献子伐齐。齐师败,灵公走入临菑。晏婴止灵公,灵公弗从。曰:“君亦无勇矣!”晋兵遂围临菑,临菑城守不敢出,晋焚郭中而去。
二十八年,初,灵公取鲁女,生子光,以为太子。仲姬,戎姬。戎姬嬖,仲姬生子牙,属之戎姬。戎姬请以为太子,公许之。仲姬曰:“不可。光之立,列於诸侯矣,今无故废之,君必悔之。”公曰:“在我耳。”遂东太子光,使高厚傅牙为太子。灵公疾,崔杼迎故太子光而立之,是为庄公。庄公杀戎姬。五月壬辰,灵公卒,庄公即位,执太子牙於句窦之丘,杀之。八月,崔杼杀高厚。晋闻齐乱,伐齐,至高唐。
庄公三年,晋大夫栾盈奔齐,庄公厚客待之。晏婴、田文子谏,公弗听。四年,齐庄公使栾盈间入晋曲沃为内应,以兵随之,上太行,入孟门。栾盈败,齐兵还,取朝歌。
六年,初,棠公妻好,棠公死,崔杼取之。庄公通之,数如崔氏,以崔杼之冠赐人。待者曰:“不可。”崔杼怒,因其伐晋,欲与晋合谋袭齐而不得间。庄公尝笞宦者贾举,贾举复侍,为崔杼间公以报怨。五月,莒子朝齐,齐以甲戌飨之。崔杼称病不视事。乙亥,公问崔杼病,遂从崔杼妻。崔杼妻入室,与崔杼自闭户不出,公拥柱而歌。宦者贾举遮公从官而入,闭门,崔杼之徒持兵从中起。公登台而请解,不许;请盟,不许;请自杀於庙,不许。皆曰:“君之臣杼疾病,不能听命。近於公宫。陪臣争趣有淫者,不知二命。”公逾墙,射中公股,公反坠,遂弑之。晏婴立崔杼门外,曰:“君为社稷死则死之,为社稷亡则亡之。若为己死己亡,非其私暱,谁敢任之!”门开而入,枕公尸而哭,三踊而出。人谓崔杼:“必杀之。”崔杼曰:“民之望也,舍之得民。”
丁丑,崔杼立庄公异母弟杵臼,是为景公。景公母,鲁叔孙宣伯女也。景公立,以崔杼为右相,庆封为左相。二相恐乱起,乃与国人盟曰:“不与崔庆者死!”晏子仰天曰:“婴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从!”不肯盟。庆封欲杀晏子,崔杼曰:“忠臣也,舍之。”齐太史书曰“崔杼弑庄公”,崔杼杀之。其弟复书,崔杼复杀之。少弟复书,崔杼乃舍之。
景公元年,初,崔杼生子成及彊,其母死,取东郭女,生明。东郭女使其前夫子无咎与其弟偃相崔氏。成有罪,二相急治之,立明为太子。成请老於崔,崔杼许之,二相弗听,曰:“崔,宗邑,不可。”成、彊怒,告庆封。庆封与崔杼有郤,欲其败也。成、彊杀无咎、偃於崔杼家,家皆奔亡。崔杼怒,无人,使一宦者御,见庆封。庆封曰:“请为子诛之。”使崔杼仇卢蒲嫳攻崔氏,杀成、彊,尽灭崔氏,崔杼妇自杀。崔杼毋归,亦自杀。庆封为相国,专权。
三年十月,庆封出猎。初,庆封已杀崔杼,益骄,嗜酒好猎,不听政令。庆舍用政,已有内郤。田文子谓桓子曰:“乱将作。”田、鲍、高、栾氏相与谋庆氏。庆舍发甲围庆封宫,四家徒共击破之。庆封还,不得入,奔鲁。齐人让鲁,封奔吴。吴与之硃方,聚其族而居之,富於在齐。其秋,齐人徙葬庄公,僇崔杼尸於市以说众。
九年,景公使晏婴之晋,与叔向私语曰:“齐政卒归田氏。田氏虽无大德,以公权私,有德於民,民爱之。”十二年,景公如晋,见平公,欲与伐燕。十八年,公复如晋,见昭公。二十六年,猎鲁郊,因入鲁,与晏婴俱问鲁礼。三十一年,鲁昭公辟季氏难,奔齐。齐欲以千社封之,子家止昭公,昭公乃请齐伐鲁,取郓以居昭公。
三十二年,彗星见。景公坐柏寝,叹曰:“堂堂!谁有此乎?”群臣皆泣,晏子笑,公怒。晏子曰:“臣笑群臣谀甚。”景公曰:“彗星出东北,当齐分野,寡人以为忧。”晏子曰:“君高台深池,赋敛如弗得,刑罚恐弗胜,茀星将出,彗星何惧乎?”公曰:“可禳否?”晏子曰:“使神可祝而来,亦可禳而去也。百姓苦怨以万数,而君令一人禳之,安能胜众口乎?”是时景公好治宫室,聚狗马,奢侈,厚赋重刑,故晏子以此谏之。
四十二年,吴王阖闾伐楚,入郢。
四十七年,鲁阳虎攻其君,不胜,奔齐,请齐伐鲁。鲍子谏景公,乃囚阳虎。阳虎得亡,奔晋。
四十八年,与鲁定公好会夹谷。犁鉏曰:“孔丘知礼而怯,请令莱人为乐,因执鲁君,可得志。”景公害孔丘相鲁,惧其霸,故从犁鉏之计。方会,进莱乐,孔子历阶上,使有司执莱人斩之,以礼让景公。景公惭,乃归鲁侵地以谢,而罢去。是岁,晏婴卒。
五十五年,范、中行反其君於晋,晋攻之急,来请粟。田乞欲为乱,树党於逆臣,说景公曰:“范、中行数有德於齐,不可不救。”及使乞救而输之粟。
五十八年夏,景公夫人燕姬適子死。景公宠妾芮姬生子荼,荼少,其母贱,无行,诸大夫恐其为嗣,乃言原择诸子长贤者为太子。景公老,恶言嗣事,又爱荼母,欲立之,惮发之口,乃谓诸大夫曰:“为乐耳,国何患无君乎?”秋,景公病,命国惠子、高昭子立少子荼为太子,逐群公子,迁之莱。景公卒,太子荼立,是为晏孺子。冬,未葬,而群公子畏诛,皆出亡。荼诸异母兄公子寿、驹、黔奔卫,公子駔、阳生奔鲁。莱人歌之曰:“景公死乎弗与埋,三军事乎弗与谋,师乎师乎,胡党之乎?”
晏孺子元年春,田乞伪事高、国者,每朝,乞骖乘,言曰:“子得君,大夫皆自危,欲谋作乱。”又谓诸大夫曰:“高昭子可畏,及未发,先之。”大夫从之。六月,田乞、鲍牧乃与大夫以兵入公宫,攻高昭子。昭子闻之,与国惠子救公。公师败,田乞之徒追之,国惠子奔莒,遂反杀高昭子。晏圉奔鲁。八月,齐秉意兹。田乞败二相,乃使人之鲁召公子阳生。阳生至齐,私匿田乞家。十月戊子,田乞请诸大夫曰:“常之母有鱼菽之祭,幸来会饮。”会饮,田乞盛阳生橐中,置坐中央,发橐出阳生,曰:“此乃齐君矣!”大夫皆伏谒。将与大夫盟而立之,鲍牧醉,乞诬大夫曰:“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。”鲍牧怒曰:“子忘景公之命乎?”诸大夫相视欲悔,阳生前,顿首曰:“可则立之,否则已。”鲍牧恐祸起,乃复曰:“皆景公子也,何为不可!”乃与盟,立阳生,是为悼公。悼公入宫,使人迁晏孺子於骀,杀之幕下,而逐孺子母芮子。芮子故贱而孺子少,故无权,国人轻之。
悼公元年,齐伐鲁,取讙、阐。初,阳生亡在鲁,季康子以其妹妻之。及归即位,使迎之。季姬与季鲂侯通,言其情,鲁弗敢与,故齐伐鲁,竟迎季姬。季姬嬖,齐复归鲁侵地。
鲍子与悼公有郤,不善。四年,吴、鲁伐齐南方。鲍子弑悼公,赴于吴。吴王夫差哭於军门外三日,将从海入讨齐。齐人败之,吴师乃去。晋赵鞅伐齐,至赖而去。齐人共立悼公子壬,是为简公。
简公四年春,初,简公与父阳生俱在鲁也,监止有宠焉。及即位,使为政。田成子惮之,骤顾於朝。御鞅言简公曰:“田、监不可并也,君其择焉。”弗听。子我夕,田逆杀人,逢之,遂捕以入。田氏方睦,使囚病而遗守囚者酒,醉而杀守者,得亡。子我盟诸田於陈宗。初,田豹欲为子我臣,使公孙言豹,豹有丧而止。後卒以为臣,幸於子我。子我谓曰:“吾尽逐田氏而立女,可乎?”对曰:“我远田氏矣。且其违者不过数人,何尽逐焉!”遂告田氏。子行曰:“彼得君,弗先,必祸子。”子行舍於公宫。
夏五月壬申,成子兄弟四乘如公。子我在幄,出迎之,遂入,闭门。宦者御之,子行杀宦者。公与妇人饮酒於檀台,成子迁诸寝。公执戈将击之,太史子馀曰:“非不利也,将除害也。”成子出舍于库,闻公犹怒,将出,曰:“何所无君!”子行拔剑曰:“需,事之贼也。谁非田宗?所不杀子者有如田宗。”乃止。子我归,属徒攻闱与大门,皆弗胜,乃出。田氏追之。丰丘人执子我以告,杀之郭关。成子将杀大陆子方,田逆请而免之。以公命取车於道,出雍门。田豹与之车,弗受,曰:“逆为余请,豹与余车,余有私焉。事子我而有私於其雠,何以见鲁、卫之士?”
庚辰,田常执简公于袪州。公曰:“余蚤从御鞅言,不及此。”甲午,田常弑简公于袪州。田常乃立简公弟骜,是为平公。平公即位,田常相之,专齐之政,割齐安平以东为田氏封邑。
平公八年,越灭吴。二十五年卒,子宣公积立。
宣公五十一年卒,子康公贷立。田会反廪丘。
康公二年,韩、魏、赵始列为诸侯。十九年,田常曾孙田和始为诸侯,迁康公海滨。
二十六年,康公卒,吕氏遂绝其祀。田氏卒有齐国,为齐威王,彊於天下。
太史公曰:吾適齐,自泰山属之琅邪,北被于海,膏壤二千里,其民阔达多匿知,其天性也。以太公之圣,建国本,桓公之盛,修善政,以为诸侯会盟,称伯,不亦宜乎?洋洋哉,固大国之风也!
太公佐周,实秉阴谋。既表东海,乃居营丘。小白致霸,九合诸侯。及溺内宠,衅锺蟲流。庄公失德,崔杼作仇。陈氏专政,厚货轻收。悼、简遘祸,田、阚非俦。沨沨馀烈,一变何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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